(作者荣获的军功章,由其本人提供)
□李耀卿
前几天,翻箱倒柜找退伍证,要去街道办理退役军人优待证,翻出来几枚奖章,其中一枚三等功奖章,是参加扑灭大兴安岭特大山火而荣立的,这又让我想起当年激情燃烧的军旅岁月。
1987年5月6日,从广播、电视上得知大兴安岭地区发生了山火,本以为是自然山火会很快被扑灭,不会与千里之外的我们有什么关系。11日晚,我在团里值班,熄灯后不久,急促的电话响起,师作战值班室有命令要传达,李参谋立即快速记录,我看到记录上开头是通知部队集结的命令,感到任务紧急,没等他把命令记完我就跑去向团长汇报。团长当即令我通知营以上干部来团里开紧急会议。争分夺秒超前准备,全团提前赶到集结地点——爱河火车站。
来不及多想,我主动请缨上前线,背上行李和必要的生活物资,随部队从牡丹江赴大兴安岭扑灭那场震惊世界的特大山火,那年我22岁。
闷罐车经过40多个小时的日夜驰骋,傍晚驶进塔河火车站。只见天空烟气笼罩,气氛凝重,人们行色匆匆,当时沈阳军区多路大军在此集结。看到亲人解放军来了,当地群众自发来到站台,担筐背篓,送来鸡蛋、方便面和水等食物,战争年代支前拥军鱼水情深的场面又浮现在眼前。
团里按照师前指的命令,团长李恩兴、副团长马占生等带领部队找火头、打隔离带。
刚到火场十多天,当时生活条件十分艰苦,山沟草丛就地露营,吃的只有榨菜、大米粥,还要限量。营地边上有一处二三百平米的小水泡,锅底坑上面结着层薄冰,做饭、洗漱都用这坑里水,混浊不清,草根子味很浓,大米粥里总有牙膏、香皂味。
山上山下随时出战,有时半夜有火情要紧急出击,加上饮用水不足,后期吃的多数还是饼干、面包,特别缺乏蔬菜和荤腥,洗不了衣服更洗不了澡,掉头发、嘴唇干裂起皮。
大兴安岭春寒料峭,早晚温差较大,还有白昼现象。太阳落山后,天总是黑不透,景物都是影影绰绰。躺在山上睡觉,本来就不习惯,天不黑又睡不踏实。一般睡觉是铺个军大衣,借坡势而躺,看繁星点点,北斗七星闪烁,还时有流星掠过,真有“天当被地当床”的感觉。因为地上到处都是一丛一丛的北国红豆,枝头还挂着上年结的果实,早上起来大衣都染上红豆果浆的粉红色。
群山连绵,山高林密。有一次夜行军去寻找火头,我和团长轮流走在部队最前面,他作战经验丰富,善辨方向,又熟练使用地图和指北针。带着部队穿越在崇山峻岭之中,特别是穿过一片片荆棘林时,打头探路更是险象环生,树枝和毛刺把衣服刮破,袜桩子都刮成丝网。寻找到火头心切,这点困难不算什么,多数战士累得边走边睡觉,机械性随大流往前走,竟然没有掉队的。天大亮时,接到就地休息的命令,都是二十几岁生龙活虎的战士,在家都还是个孩子,这时都和衣倒地而睡。这也可能是我人生睡得最快最香最有特别意义的一次难以忘怀的兴安岭上夜晚。
端午节我们是在高山之巅行军中过的。战友老乡在长缨林场支线上碰到我,给了我一个熟鸡蛋,我给了他一袋华丰方便面。当然,吃方便面是没有开水和泡的盆的,只能干嚼,倒也津津有味。他乡遇故知,是种说不出的高兴,只见他面色黝黑,说笑间露出一排白牙,我们相互拍打身上的尘土,相约凯旋后一定找个小酒馆喝点,喝他几瓶冰凉爽口的啤酒。这时,布谷声声,兴安杜鹃花已开放,山坡上粉红色、紫红色一片又一片,满山遍野显露出生机勃勃。
打防火隔离带时,有了喘息机会。有时望着空旷的原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树林响。身在他乡林海之中,仰望天际,心情复杂,想起那首《三百六十五里路》,向大山倾诉着:“三百六十里路呀,越过春夏秋冬;三百六十五里路呀,从故乡到异乡……”有时几个人一齐向远山高喊“我来了,我来了”,悠长的回声在山谷间回荡。
英雄浴火兴安岭,军民团结战火魔。指战员们发挥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的精神,经过没有硝烟的战斗,经受了血与火、苦与累的考验。有的离别新婚妻子,有的隐瞒了病情,有的推迟了假期,有三兄弟同上火场,有人火线入党。十连排长吕天勋用白桦树皮给未婚妻写了一封战地离别情书;齐孝满排长几次进火场营救迷散的战友;徐文德台长藏起调走的调令来参战;张继承参谋自己舍不得喝的半壶水给16名战士解饥渴……指战员们虽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但目光刚毅,军帽上的红星在火场闪耀。
20多天的战斗考验,锤炼了我们的意志,青春在火场中得到洗礼。我们好像成熟了许多,更加理解吃苦耐劳、勇往直前、团结奋斗、无私无畏的内涵,还有对人生、理想、未来的思考。总结表彰大会上,团党委给我记三等功一次。
部队返回的列车即将启动,当地群众依依不舍欢送保卫自己家园的人民子弟兵,争先恐后往车上扔食品、饮料等。回到部队驻地时,锣鼓喧天,人声鼎沸,当地百姓又夹道欢迎。洗澡后,穿上新发的夏装和翻毛皮鞋,走了多日崎岖不平的山路,突然走在平坦的营区路上,一时还不太适应,有一种脚踩棉花的飘忽感觉。在后来时常回想扑火瞬间,也经常打听林区恢复生态的消息。
30多年弹指一挥间,但军旅5年弥足珍贵。我保留着那段绿色记忆,不愿被打扰,更精心保留着军功章,经常擦拭,让它永放光芒。
岁月不居,万变不离其宗,退伍不褪色,军号声虽远,军功章仍新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