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良
白桦林的秘密
老家村后的白桦林
像一幅挂在山水间的油画
劳作的父亲常直起腰看上一阵子
走进去,就会被林子外的人
当成一棵树,画面上的一笔
越往深处,就越沉寂 荒凉
看不见松鼠 雪兔 山鸡嬉戏
也少有达子香,草参花开满丛林
只有白呵护着白,雪覆盖着雪
让驼背的小屯也有了低矮的理由
常把倒下的大树拉回家
点起一炉火,烘烤山里人的日子
给老白桦一次燃烧的机会
一些事物,只可远看不可近观
就像我的故乡,离开得越远越久
就越魂牵梦绕
草木谣
如果不是从大兴安岭离开
我也会长成一棵老桑芹或水冬瓜
它们是草和树,多像人的名字
老桑芹包饺子,白玉的皮翡翠的馅
每次吃饺子,香味都会飘到大山外
水冬瓜是一种树,挺拔得像个帅小伙
却长不成参天的乔木,只好用来烧火
点上就会腾起火焰,送给我一个暖冬
所有的草木都有一个好听的名字
爆马子,黄菠萝,水曲柳,野丁香
读起来像不像一首长着木纹的歌谣
我爱它们,常坐在它们中间读落日
听法别拉河叮咚的脚铃,野鸽子咕咕的低语
体内也植入了白桦的高洁,橡树的风骨
走出大山,常有人向我打听上山的路
林子里的甲虫
在大兴安岭,我曾与林子里的
花草 溪流 梅花鹿 蚂蚁
和甲虫,做了多年的邻居
蜗牛 天牛 金龟子 五角犀
常从林子里爬进老屋
听蛐蛐弹琴,读我誊写的日子
偶尔,也会从妹妹的花裙子上
取下一只花大姐
就像取下了七颗会飞的星星
那年,几个采蘑菇的老人迷了路
靠着蘑菇煮蜗牛熬过了
三天两夜,才与一路呼喊的乡亲汇合
林子里的甲虫,也是林子的土著居民
当小村从山谷搬离,它们也派出代表
登上下山的卡车,一直把我们送出山外
白桦树的眼睛
风一吹,每一棵白桦树
都会泪流满面
以至于,不敢与她们对视
凹陷的眼窝都是湿漉漉的
越老泪水就越多
多像奶奶和母亲的晚年
整片白桦林都像我的亲人
仿佛奶奶和母亲顶着一头
白发,正颤巍巍地向我走来
如果我扑通一声跪下
会不会有人把我扶起来
帮我摘掉身上的松针和苍耳
边走边替白桦擦去眼角的泪花
越擦越多,如站起来的山泉
更像亲人久别重逢的倾诉
走出大山,白桦还在跟在身后
护送一条长满山茄子的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