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笃坤
在文学的浩瀚星河里,《大岭》如一颗镶嵌着松脂与霜雪的琥珀,静默折射着大兴安岭的岁月之光。许祥山以笔为斧,在纸页间辟出一条通往林区深处的小径,让读者于文字的山林中,听见时代的风声、看见人性的草木,更触摸到一群灵魂在困境中拔节生长的力量。
语言:素绢上的水墨意趣
《大岭》的语言是素绢上的水墨,浓淡干湿皆成妙境。作家摒弃矫饰,以近乎白描的笔触勾勒林区肌理:短句如斧凿木,利落刻画出生活的棱线——“锯末子在阳光里飘成金雾”,只一句便让伐木场的喧嚣与温热扑面而来;短语似石投溪,涟漪中见深意,“冰河开裂的闷响”里藏着季候更迭的震颤,亦暗喻着旧时代秩序的崩解。
而当笔触转向自然,文字便成了流动的诗行。作家深谙“无声胜有声”的东方美学,写雪原上的林场小楼,不说“静”而说“像松鹤引颈”,静物便有了呼吸;写暮色中的山林,“雾霭漫过树梢如同潮水”,动态里尽是禅意。这些意象如林间晨露,既晶莹着生活的本真,又折射着文学的灵光。
语言的节奏更似山溪奔涌,时而湍急如工人抢修设备的脚步,时而潺湲如叶兰月下的叹息。作家以短句为石、长句为潭,在张弛间谱就一曲属于林区的散文诗,让读者在平仄顿挫中,听见岁月的回响。
人物:年轮里的众生万象
《大岭》的人物是大兴安岭年轮里的众生,每一道褶皱都藏着风雨的密码。蒋兴是盘根错节的红松——躯干挺直着创业者的担当,根系却深扎着人性的复杂。他在商海浪潮中劈波斩浪,“把公章焐得发烫”的手,也会在妻子转身时颤抖;他在会议室里拍板时的果断,与面对叶兰时的迟疑,构成了一棵大树的阴阳两面,让英雄气与儿女情在同一个灵魂里共生。
叶兰则是一株带露的白桦,纤弱却坚韧。她的寻人之旅如藤蔓攀援,从泛黄的旧照片到模糊的乡音,每一道线索都是带刺的枝桠,划伤指尖却终指向光明。当她在雪地里捧起父亲的遗物,眼泪砸在冻土上的声响,既是个体命运的叹息,也是一个时代离散与重逢的隐喻。
就连配角也各有其光:玉茹的泼辣是冰面下的激流,爱军的憨厚是岩石间的苔藓,维维的沉沦与觉醒则像一场暴雨——冲刷出人性的沟壑,也浇灌出希望的嫩芽。这些人物站成林子里的万木,高矮肥瘦皆成风景,共同撑起了小说的天空。
情节:双溪汇流的命运长歌
小说的情节如两条并行的溪流,在岁月的峡谷里跌宕成歌。蒋兴的创业主线是雄浑的大河,裹挟着木材厂改制的阵痛、野生资源开发的探索,以及商战中的明枪暗箭。作家以“危机”为巨石,在河道中激起层层浪花:工人闹事时的群情激愤、外商谈判时的暗流涌动、资金链断裂时的山穷水尽,每一次冲突都是一次淘洗,让主人公的品格在砂砾中见真金。
叶兰的寻父副线则是幽微的山溪,在密林深处蜿蜒曲折。从泛黄的工作证到模糊的地名,每一个线索都是一枚鹅卵石,看似随意却暗藏脉络。当她在老铁道兵的病榻前听见父亲的往事,当那封迟到的信件在炉火中化作灰烬,两条溪流终于在命运的深潭里交汇——创业的喧嚣与寻亲的静谧,共同谱写出一曲关于“寻找”的二重奏:有人寻找生计,有人寻找血脉,而所有人都在寻找时代洪流下的精神归处。
精神:松香里的星火长明
《大岭》的灵魂是大兴安岭的松香,在时光的淬炼中凝成永恒的光。作家以蒋兴的创业史为骨,撑起了“突破高寒禁区”的精神脊梁。当主人公在伐木声中埋下第一棵蓝莓苗,当他在关停的锯木厂旧址上建起生态产业园,这些举动早已超越了个体奋斗的范畴,成为一种时代精神的注脚——就像大兴安岭的树木,从被砍伐的栋梁,转身成为守护青山的屏障,小说中的人物也在困境中完成了从“求生存”到“谋新生”的蜕变。
而叶兰的寻人之旅,则如一根银针,缝补着时代变迁中的情感裂痕。父亲的遗物里藏着拓荒者的理想,老铁道兵的日记中渗着建设者的热血,这些被岁月尘封的碎片,在主人公的寻找中重组成精神的图谱。当最后一片雪花落在墓碑上,读者看见的不仅是一个家庭的团圆,更是一个时代的集体记忆在文学中复活。
站在新旧世纪的交界处,《大岭》是一支燃烧的火把:它照亮了林区人走过的荆棘路,也为后来者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晕。那些在困境中闪烁的人性光辉,那些在转型中坚守的精神火种,正如大兴安岭的樟子松,历经风雪而愈发葱郁,终将在新时代的大岭之上,长成亭亭如盖的森林。
合上书页,仿佛听见大兴安岭的风穿过文字的枝叶,带来松脂的清香与伐木的余响。许祥山用一部《大岭》,为时代刻下了一枚年轮——那是奋斗者的汗水凝结的琥珀,是逐梦人的心火淬炼的星辰。当我们在文字的山林中穿行,看见的不仅是一段过往,更是一种精神的永续:它让每一棵被岁月雕刻的树,都成为照亮未来的坐标;让每一个在困境中站立的人,都成为永不褪色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