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红梅
初夏的风掠过城市花坛,几株蒲公英在钢筋水泥的缝隙里悄然绽放。它们如星星般点缀在青草丛中,黄得耀眼、白得轻盈,恍惚间,记忆的时针被拨回到乡间的夏日,母亲弯腰采摘蒲公英的身影,又一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母亲是极会利用野地里的东西的。记得有一年夏天,母亲带我去山坡上采蒲公英。我提着竹篮跟在她后面,看她灵巧的手指在草丛间翻飞,不一会儿便采了半篮。蒲公英花气味清香,略有丝丝苦味。那时,我尚不知这小小的野黄花,竟有如此多的妙用,只觉得它们好看,采来玩耍也是极好的。母亲说,这花晒干了泡茶喝,可以清热解毒。我那时懵懂,只觉得采花的过程有趣,便也学着母亲的样子,一朵一朵地采摘起来。
母亲告诉我说,蒲公英浑身都是宝,花可以泡茶,叶子凉拌,根还能入药。我蹲在田埂边,看那金灿灿的小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花心里藏着细密的绒毛,像是一顶顶小皇冠。母亲教我采摘时,不断提醒我要选那些刚刚绽放的花朵,连着一点茎掐下来,这样晒干后泡茶才香。我小心翼翼地掐下一朵,凑近鼻子闻了闻,有股淡淡的青草香,并不十分诱人。母亲却笑着说,等晒干了泡水,味道就不同了。
采回的蒲公英花,母亲会仔细地铺在竹筛上,放在阴凉处晾晒。我时常蹲在旁边看,那些金黄的小花渐渐失去了水分,颜色由亮黄转为暗黄,最后成了枯黄的一小撮。母亲说晒得越干越好,这样保存的时间才长。晒好的蒲公英花收在铁罐里,罐子一开,便有一股特别的香气飘出来,不似鲜花时的青涩,倒多了几分醇厚。母亲用滚水冲泡,金黄色的茶汤在玻璃杯里荡漾,热气氤氲中,我仿佛又看见了田野里那些随风摇曳的小黄花。
第一次喝蒲公英茶,我颇有些踌躇。那茶汤颜色虽美,但入口微苦,不过茶汤咽下后回味又带点甘甜。母亲说这苦味正是它的好处,能清火明目。我皱着眉头喝下半杯,果然觉得喉咙清爽,眼睛似乎也明亮了些。此后每年夏天,家里都备着蒲公英茶。有时我放学回家,满头大汗,母亲便会倒一杯晾凉的蒲公英茶给我,那滋味,比任何饮料都要解渴。偶尔我咽喉肿痛,母亲还会在茶里加一点蜂蜜,说这样效果会更好。蒲公英的苦与蜂蜜的甜,在舌尖交织,竟生出一种奇妙的和谐。
如今想来,蒲公英确是一味良药。关于蒲公英的知识,都是母亲一点一点教给我的。她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但对这些草木性情却了如指掌。现在市面上卖蒲公英茶的包装精美,价格不菲,却总是少了些什么。或许少的,就是母亲那双粗糙的手亲自采摘、晾晒的温度吧。
风又起了,城市花坛里的蒲公英绒毛轻轻飘散,带着种子飞向远方。我蹲下来,掐下一朵小花放在掌心,那抹金黄依旧耀眼,却刺痛了我的眼睛。母亲已离开多年,可她教会我的,又何止是辨认蒲公英的本领?那些夏日里的采摘时光,那些茶汤氤氲的温暖,早已化作我生命里的蒲公英,在岁月的风中,永远飘飞,永不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