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卿
我的家乡绥棱在小兴安岭南端西麓,家乡森林里奔驰的小火车,是我童年记忆里的庞然大物。汽笛声声,白山黑水之间,轰隆隆驰骋,越高山走平原,穿桥跨渡,长长的白烟,似银龙在山谷舞动。
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森林小火车,都是烧煤的蒸汽机带动,有运木材的铁托板货车,绿色外皮的客车,还有供应科、商业科专门拉运煤炭、汽柴油和粮食的专列。
小火车时速一般在30公里上下,一个班次往返要两三天,遇到极端天气或事故掉道,五七八天都有可能。铁道线上平时都是运木材的货车穿行,一节连一节的圆木,带着东北林区的深情厚谊和大山儿女的豪情壮志,在山下储木场中转后又被源源不断地运往祖国大江南北。
我们绥棱林业局森林小火车始于1938年,从绥棱县城至四海店拦河坝,仅有51公里,最初是为运输木材而设计。当时是28吨的蒸汽机车,由苏联时期的第一机车制造厂生产。小火车的轨道宽度为762毫米,适合在狭窄的林间轨道上行驶,也叫窄轨铁路。后来有了内燃机,主要编组在客运列车上。每列都有守车,也叫尾车,一名值班员是车长,一盏信号灯,一台火炉子,负责头尾信号互动和衔接调度。林业局森铁处有客运、电务、水务、机务、派出所等职能机构,功能齐全。
据原绥林博物馆馆长洪宪存介绍:当时从山上各林场往下运木材以水路为主,运到四海店拦河坝后,再从临时楞场装小火车运到县局储木场。1945年8月,路基铺设到六棵松林场。1948年又筹划向各林场延伸森林铁路,成立40多人的线路测量队,从山东招来2800多人修路基。到了1956年,窄轨铁路延伸到建兴、北股流、五场、八一和五四等林场,结束了水运跑木排的历史。
如今在北京工作的刘爱生,回忆起当时在小火车上当学徒的经历仍然记忆犹新。司炉负责烧炉、上煤、清炉、扒灰,副司机负责检车并定期上润滑油,夜晚有时协助司机开车,司机负责开车和守车信号衔接。驾驶、瞭望、填煤、上水、扳道及观察头尾信号配合等,还有行进中的声音及雨雪天气变化,全是日积月累的经验。他当时跟着师傅闫守国整天和煤水打交道,一班下来脸和衣服总是黑的。他说司机最怕“回头望月”,因为守车掉道就耽误时间,在夏天要忍受蚊虫叮咬,冬天则要抵抗严寒。冬季运木材旺季要披星戴月,穿行林海雪原之间。他们驾驶的蒸汽小火车成了全段“021明星车组”。
在交通和信息闭塞落后的时代,要乘小火车出行,也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常常要计划很长时间才可能出趟远门。通往山上各林场的小火车并非天天有,分一四七、二五八、三六九班次,到各林场有固定的日期和时间。
记得当时,母亲在市场卖菜籽,偶然得知去山上卖菜籽的“商机”,那几年冬末春初她总要去山上卖十几天菜籽。我当时在县里青年商店上班,就自然而然地承担了送站和接站的活儿。送站时都是下午三四点钟,车站人声鼎沸,出门的、送站的、抽烟的、唠嗑的,孩子们撒欢儿的,还有卖毛嗑儿、糖葫芦小商贩叫卖声,大家虽衣着简朴,行色匆匆,但满脸喜悦。站台上更是热闹,装卸着各种生产生活物资,上上下下、人来人往,鸡鸭鹅狗猪的叫声此起彼伏。
那时我也总是要背着装有各种菜籽的大书包,在林场或工区挨家挨户叫卖。一个林场走完后,看好车次和时间再乘小火车去另一个林场。可谓风餐露宿。搭便车、绕山路、吃冰啃雪,有时候赶上饭点或因故晚上来不及下山,还要投宿在朴实的林业工人家里,他们像对待亲戚一样热情款待,即使给钱也不要,我只能给留下些菜籽和满心感激的话语,至今我还认为他们都是我家的恩人。
等母亲回来去接站时就没准了,因为当时电话不方便,只能大致估算出去的时间,再按照走时说的大概多少天回来才去接站。早晨老早就向小火车站方向奔去,冬天连二八自行车脚蹬子都僵硬,车闸也不太好使,骑到上坡还要下来推。有时连续去接好几天都扑空,兴高采烈地去,在出站口等人走光了才蔫头耷脑地骑车回我们宫家屯。
老姨家有亲戚是山上工人,经常乘小火车下山采购生活用品和生产物资,然后用小火车的行李车运回去。印象最深的是他们春天来我们屯子抓猪崽子,一般都买十几只,装到大柳条筐里,运回去,养到过年时待用。还有就是成桶买白酒、豆油,还买大缸、铁锹、水筲、喂得罗、粉条子、洋钉、洋油、洋蜡等。比较奢侈的是把十几根麻花用细绳捆成捆儿,五六个烧饼用筷子穿一串。那油光锃亮、面香扑鼻、热气腾腾的大麻花、烧饼,让人口水直流,十分眼馋。
听着小火车的轰隆声和汽笛声,林区人心里既兴奋又踏实,因为小火车是山里山外联系的纽带,不仅有对山里山外的牵挂,更有林区人对家乡的眷恋和对美好生活的期待。绥棱站、林家屯站、阁山站等50多个大小车站,深深刻在了老林区人的记忆里。如今,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多数车站早已荒废,至今还保留绥棱至阁山一段窄轨铁路,还开通了“凌云号”小火车游学之旅。但整条小火车的漫长线路和阁山风景区,在等待有识之士深度旅游开发。
有时驻足小火车头前,仔细抚摸着岁月沧桑的痕迹,在目光巡睃间,仿佛又看见小火车在林间忙忙碌碌,似乎又感受到那在平常生活喧闹中所蕴含的宁静,有一种清心宁神的悦然。经过一个世纪奔跑的小火车如今多数成了展出的文物,它们更像功勋卓著的老兵,昂首挺胸,看着自己“多拉快跑”换来的繁华盛景,仿佛还在时时叮嘱后人努力前行。
兴安大地,茂密的森林连绵成一幅幅山水画,从深绿渐渐渲染成浅黄,再从五花山转变成白雪皑皑,地老天荒,春风吹又生,见证着大山经历春夏秋冬的生命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