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山在我生命中越来越白——雪岭采风记白山

2025-12-12 08:16:37    来源:大兴安岭日报      编辑:

□敖荣春

呼中是我的第二故乡,为了开发建设大兴安岭,我十八岁就来到了这里,让我难忘的是:大小白山巍峨,苍山石林擎天,雪染杜鹃,白桦玉立,龙首古洞老,河边红柳俏,这些景致为这座最冷小镇覆上釉彩。小镇初春时林梢抹红、杜鹃吐艳、龙洞奇石、银钩高悬;盛夏里堆青叠翠、水静云闲、花红草绿、迷雾轻烟;深秋的祥云溢彩、五花漫山、长河落日、登高望远;隆冬来临,银装素裹、冷浴寒山、冰枝独秀、雪松问天。置身呼中,犹如春读一卷诗画,夏赏一窗风月,秋品一山花锦,冬观一幕银河。这里四季美景各异,真是让我拙笔难书。

特别是大白山,它的名字在鄂伦春族的古语里,是“神奇的山林”,在我五十多年的记忆里,它更像是一位沉默无言的父亲或者带着几分严肃的兄长,守护着兴安家园,一个永恒的坐标,威严屹立,它海拔一千五百二十八米,是万里兴安岭的屋脊,是这片土地的至高点。初夏时节,山下已是万木葱茏,涌动着绿色的波涛,而那山巅,却依然戴着一顶皑皑的白冠,终年不化,温柔而冷峻地俯瞰着它怀抱中的一切。大白山是活的,它的白,与脚下无垠的绿海呼吸与共,是这绿色交响乐中最沉静、也是最辉煌的一个音符。这便是:一卷盛夏白山好/烟岚风轻云似鸟/此情若能入市井/掩去喧嚣任笔描。是红尘中难得的一块净土。

上山的路崎岖难行,植被像一层层褪去的衣衫,又像一本被风霜翻阅千万次的古老画卷。先是呼玛河里的苔藓织就了沼泽草甸,踩上去软绵绵的,接着是杜鹃与落叶松混生的杂交林,阳光透过密密的针叶,洒下斑驳的光影。行至海拔一千二百米以上,景象便大为不同了。大片的火山喷发形成的玄武岩碎石铺陈开来,这便是“白山石海”了。岩石是黛青色的,冷硬、苍古,缝隙里却倔强地生长着一种灰白色的植物,当地人唤作“高山雪茶”,据说很珍贵稀奇,是这苦寒之地孕育的精灵。在这里,你能真切地触摸到地球的骨骼,感受那场亿万年前造山运动的伟力。

然而,最令我动容的,还不是这石的海洋,而是在石海间、山脊上那一片片匍匐而生的偃松。呼中素有“中国偃松之乡”的美誉,而大白山,则拥有中国最大的偃松园林。它们不像我所熟悉的兴安岭落叶松那般挺拔入云,而是紧贴着地面,枝条虬曲盘绕,像一群紧紧相拥抵御风雪的战士。冬日里,寒风和大雪迫使它们的枝条趴伏在地面,远看一片洁白,待到春风吹融积雪,它们便神气地舒展开枝条,如孔雀开屏,丰收的年份,枝条上便结满了玉米粒般大小的松果。我常想,它们本可以生长在更温暖、更舒适的地方,却偏偏选择了这“高处不胜寒”的兴安之巅。短暂的夏季不足百日,它们便在这极有限的时光里,艰难地孕育果实,往往需历时千日,方得成熟。这是一种怎样的坚守?《白山偃松》:虬枝乱横/翠色朦胧/千年碧野伴群峰/果仁白/针叶青/伏地折腰神奇种/四季添彩变幻中/站/也偃松/卧/也偃松。偃松虽然匍匐而生,但心灵的高度又有谁能读懂?

与大白山遥遥相望的,是被唤作“小白山”的山岭。小白山海拔一千四百零四米,是伊勒呼里山北麓的第二高峰。它虽然不如大白山那般雄踞巅峰,却另有一番灵秀之气。若说大白山是位威严的族长,小白山则更像一位清丽的少女。天高云淡的秋日,是小白山最美的时节。漫山的偃松苍绿依旧,而娇媚的白桦则已换上金黄的秋装,落叶松的金针随风飘曳,与火红的枫叶、红宝石似的雅格达交织在一起。一步一景,满目风流,仿佛大自然在这里打翻了调色盘。雨后初霁,山间常会升起缥缈的云雾,山峰和树木在云雾中若隐若现,人在其间行走,如临仙境。这时,你或许能在不经意间,与那低矮小巧的红豆相遇。它从翠绿的叶片中露出半面羞红,在这高寒的山脊上,安静地走着自己生命的旅程。

登上被称为“兴安第一塔”的瞭望台极目远眺,万顷林海尽收眼底。云海在脚下翻涌,群山如绿色的波涛凝固在天地之间。此刻,方能真切体味《白山高》铁塔耸立/偃松折腰/风流琼玉卷白涛/木屋暗/铁马照/脚力难负栈道高/迎客松挺任风摇/上/山也高/下/山也高。更让我感到“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壮阔。这座塔,本是林区防火的“眼睛”,日夜警惕地守护着这片绿色宝藏;而今,它也成了旅人凭吊过往、展望未来的观景台。我忽然想起不久前才听闻的考证,专家们认定,这绵延的大兴安岭北段,便是古史中所载的“大鲜卑山”,而大白山,正是其主峰。在呼中发现的龙首洞考古遗迹,将鲜卑先民的活动痕迹上溯至旧石器时代。遥想当年,拓跋鲜卑的祖先,或许正是从这样的高山林海中走出,一步步走向中原,熔铸了辉煌的北魏文明。《鲜卑祖源》鲜卑故里/兴安之北/民族雄鹰展翅飞/建王朝/称北魏/挺进中原成霸主/开国帝王拓跋珪/战/也神勇/战/也雄威。这山、这石、这松,曾默默注视着一个民族的童年,承载过多少代先民“围坐烤火,用骨针缝制衣物”的生存智慧与坚韧。历史的厚重,让激荡的山风似乎也带上了古老的回响。

登山过后,我的思绪又被拉回到眼前。山下的呼玛河,如同一条碧绿的丝带,蜿蜒穿过五彩的森林。河畔的红毛柳,在春寒料峭时,便会如火焰般燃烧起来,宣告季节的轮回。而冬季,这里的一切都会被厚厚的积雪覆盖,雾凇凝结在枝头,将森林变成琼枝玉树的仙境。这就是呼中,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故乡,极端低温曾达零下53摄氏度多。它被誉为“中国最冷小镇”,这冷,是刻入骨血的记忆,却也锻造了生活于此的人们如山般沉稳、如松般坚韧的品格和性情。

来吧!我愿和全国的朋友再《登白山》登上白山头,一望无际云出岫,峰岚万里幽。登上白山头,林深花娇竞风流,自然铺锦绣。登上白山头,宝库葱茏风光逗,游客看不够。登上白山头,色彩斑斓五花秋,人在画中游。登上白山头,雪掩青枝景色幽,淡烟欲含羞。登上白山头,乱云飞渡听风吼,身披千层裘。登上白山头,一片赞言说不休,松香惹人嗅。登上白山头,冰枝雪朵一望收,群山似小舟。这八首小诗,虽无锦言妙句,而它是我采风大小白山的心语,一吐为快。

返程离开之时,夕阳正将最后的霞光涂抹在大小白山的雪线上。那抹白,在暖色的辉映下,竟透出几分温柔的暖意。我知道,明日,山巅的积雪依然会在,偃松依然会匍匐着生长,红豆依然会在某个角落悄然变红。它们不言语,却诉说着一切关于生命、时间和故乡的传说。白山,在我生命中越来越白!这座圣山,这片土地,早已将它的冰冷与温热、它的严酷与丰饶、它的真情与挚爱,一并融入了我的血脉里。